茵兒、青青和微雨三個人一整天都在書房裏侍候，玉蟾在花房裏餵魚都能聽見裏面傳出說笑的聲音，她便對著月華那幾大缸子錦鯉嘆了一口氣。早上月華是真生氣了吧？她也是，明知道他最忌諱的是誰，偏偏還說要去求月旃氏，他生氣也在情理之中。而她，畢竟只是一個奴婢，哪有立場跟主子置氣？這幾年，他待她的好讓她有些忘乎所以了，竟然覺得向他開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
想到這個，玉蟾便覺著有些悲涼，愈加渴望一個自由之身的身份。

這時，守門的小廝阿助走過去敲了敲書房的門，稟道：“大少爺，二少爺來看你來了。”正說著，月耀帶了一大串丫鬟、小廝興沖沖地走進了院子，月華也帶了茵兒、青青和微雨幾個迎了出來。兄弟倆個站在一起，月華更顯得斯文俊逸，而月耀比月華高出半寸，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月耀是兄長，是以，月旃氏在向外客介紹他們時，通常都說“兄弟倆”，並不說明誰長誰幼，由著旁人去猜想、誤會。

除了茵兒、青青、微雨三個之外，其餘人都不在前院，玉蟾只得丟了魚食，去茶房準備待客的茶水、點心。

“大哥。”月耀向月華拱了拱手，打趣地說道，“《中庸》抄好了沒有？”

“哪有那麽快？”月華還了禮，笑著橫了他一眼，又說道，“明知道我在禁足，你還跑過來做什麽？”

“怕你在家無趣，所以來瞧瞧。”月耀說著，讓一旁的小廝捧過了一疊寫了字的紙張過來，說道，“《中庸》字數雖然不多，但十遍抄下來也要一些時日，所以，我昨晚仿著大哥的字跡抄了一些，雖然不十分像，但混在一起也不大容易看出來。”

月華唇角一翹，說道：“那就謝謝二弟了。”說著，把月耀迎進了書房的右次間，因房間不大，月耀帶來的人便候在院中，只茵兒幾個跟進去服侍。

兄弟兩人在裏頭的圓桌旁坐了下來，月耀才說了正題：“大哥，我聽說恩科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，確定九月份開院試，你真的不去？”

“不去。”月華搖了搖頭。

“那太可惜了。”月耀嘆息著，說道，“我還以為我們兄弟可以同去同回，到時候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“照應？”月華笑了起來，說道，“難道你還能讓我偷看你的卷子不成？”

月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說道，“不，我的意思只是路上的照應而已，比如說遇上同科該如何應對，遇上考官又該如何應對之類的，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強些。”他讀書是比月華要強，但在這些人情來往上卻又不如月華，他一個人有些緊張，所以才想要拉上月華罷了。

“那些只怕父親早為你打點好了，不用擔心。”月華說道，“你只需要要想好在考場上如何答題罷了。”

“這倒也是。”月耀點了點頭，卻也有些無奈。

月華便說道：“對了，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幅‘狀元及第圖’，反正我也用不著，就送給二弟討個好彩頭吧。”說著，便吩咐青青去拿出來。

青青平常並不在書房侍候，這會兒哪裏知道那什麽圖放在哪裏？她看了向茵兒、微雨兩人，她們也是搖了搖頭，青青只得上前問道：“大少爺，那畫您放在哪了？”

正說話的月耀、月華不約而同地看向她。

月耀之前並沒有註意到月華身邊的這個小丫鬟，乍然一看，便覺得著這個小丫鬟的臉龐十分清麗，而那雙明眸卻帶著一種嬌嬌怯怯的模樣，月耀心裏立即多出些異樣的悸動。而月華卻有些不悅地看了青青一眼，直瞪得她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，才說道：“去問玉蟾。”

正在這時，玉蟾端著茶水、點心走了進來，青青便如同遇見了救星一般抓住了玉蟾，問她那幅狀元及第圖的位置。

“在左次間第三個書櫃中間那一層，用玄色絲帶系上的那一幅。”玉蟾輕聲說道，然後上前擺上了兩樣點心，然後給月華、月耀各沏上了一杯茶，然後向月耀說道，“這是我們小廚房做出來的點心，二少爺也別嫌棄。”

月華又是不悅地看了她一眼。

“嗯。”月耀點了點頭，目光卻不自覺地向外間望去。

玉蟾便又退了出去。

不一時，青青找到了玉蟾說的那幅畫，雙手捧著走了過來，月耀看著她婷婷裊裊的姿勢，手上舉著茶杯卻忘了喝水。

月華此時才註意到月耀的不同，他又看了青青一眼，目光中便露出若有所思地神情來。青青怕出錯，捧了畫到月華面前說道：“大少爺，您看看是不是這一幅。”

一旁的月耀卻接了過去，說道：“我瞧瞧。”說著，便打開了那一幅畫卷，果然是那幅狀元及第圖，他便誇讚了一翻，然後謝過了月華的好意。月華又邀他去看自己養的魚，月旃氏對月耀管得很嚴，他的房裏絕不會有這些東西，所以也是興致勃勃地跟著去了，一直逗留到晚上，月華留他用飯，他才辭謝之後回自己的院子了。

大概是得了月旃氏的吩咐，月耀從來不會在永輝堂用飯，玉蟾端上去的點心他也不曾動過。月華明知道這事，卻每回都要留上一留，還經常把自己得了的吃食分給月耀、月盈和月弦三個，不為別的，只是為了惡心月旃氏一下罷了。

玉蟾借口收拾書房，才找到機會跟月華說了月旃氏想要看他帳冊的事。誰知月華竟然只是淡淡地點了個頭，既沒教她該怎麽做，也沒像平時一樣告訴她月旃氏的理由，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月耀送來的抄寫。隔了好一會兒，他一擡頭見玉蟾還在，心裏還有些氣悶，便說道：“你下去歇著吧，以後書房這邊也不用你來了，有青青侍候就行了。”連書也不讓她抄了。

玉蟾只覺得心口一滯，神色也冷了下來，她低頭斂目地屈膝一福，說道：“是，奴婢告退。”說完，便轉身走了出去。

月華註意到她神色的改變，心裏有些後悔，想叫她回來，張了張口卻又停住了。

自這天以後，月華身邊最寵信的人儼然變成了青青，不僅讓她在書房裏侍候，他抄完《中庸》可以出門以後，更是走到哪裏都帶著她。去給月旃氏、老太太請安時帶著她，去學堂也帶著她，只差沒帶她出府了。相反的，玉蟾卻幾乎沒了什麽差事，沒天就是餵餵魚，收拾收拾房間，即便到了月華眼前也幾乎說不上話。

一日，青青在書房裏服侍，其餘幾個丫鬟做完了日常的活兒便聚在後院的小亭子裏聊天，菊香照例不參與這類事，躲到屋子裏做繡活去了。幾個聊著聊著，微雨便嚷嚷出府裏丫鬟要分等的事，結果，竟然沒有一個覺得驚訝的。綠萍更是橫了她一眼，說道：“這事府裏早已經傳遍了，還用得著你來賣弄？”說著，便若有若無地看了玉蟾一眼。

大家又各自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，真真假假、七拼八湊地，也湊了個齊全。這時，雲露愁眉苦臉地說道：“我們院子裏已經有了八個丫鬟，偏偏入等的只得七個，我這樣的，恐怕就要被刷下去做那無等的小丫鬟了。”

“你平日裏做什麽事都是最勤快的，怎麽會被刷下去？”玉蟾笑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只怕我這個蠢笨的才會被刷下去。”

“你在大少爺身邊時間最長，怎麽著也輪不到你被刷下去呀！”微雨推了玉蟾一把，差點沒把她推到亭子外的池水裏去，她說道，“我看呀，三等丫鬟都輪不到你，怕得在一等二等裏頭算。只是我，來得又不久，大少爺又大使喚我，我還是認命做不入等的小丫鬟去吧。”

她這些又遭到綠萍、雲露的打趣。一時間，幾個人都搶著去做那個被刷下去的無等小丫鬟。但一看便知道不是真心話，只是不知道各自心裏都瞧準了哪個位置罷了。最後，綠萍不耐煩了，說道：“你們一個一個的假不假呀？哪有那麽多不入等的位置讓你們去做？我就老實說了吧，我就想做二等丫鬟又怎麽了？”但她那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，恐怕心裏不止是那麽想的。

“說是這麽說，其實你心裏想的是一等丫鬟吧？”微雨笑嘻嘻地揭穿了她的心思，綠萍便撲上去要撕她的嘴，說道，“菊香姐姐和茵兒姐姐都在呢，哪裏輪得到我去想那一等丫鬟的位置？”卻沒有提及玉蟾。

“不過……”偶爾附和幾句的碧荷忽然出聲，“按現在這情形來看，大少爺一定會選青青當一等丫鬟吧？”

綠萍的臉色便僵了一下。

“憑什麽？”說起這個，雲露也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，“且不說她規矩學全沒有，單是資歷也不行呀，明明進咱們院裏時間最短的就是她。”

微雨的臉色也有點僵硬，她坐下來，說道：“不過就憑著她那張狐媚的臉罷了。”

“呸！”一直在旁邊嗑著瓜子沒出聲的茵兒卻突然啐了一口，說道：“你們盡管放心去爭那一等丫鬟好了，人家看中的可不是個丫鬟的位置！”

雲露好奇地道：“不是丫鬟的位置還能是什麽位置？”

其他幾人卻不約而同地沈默下來，玉蟾也知道，茵兒所說的是通房丫頭的位置，但她恐怕沒有註意到她剛剛那句話把自己也排除在幾個丫鬟之外了。玉蟾在月府裏待了整整五年，早已不像表面上看來的那般天真無知了，這些事情她也不過是裝作不懂罷了。菊香年紀到了，茵兒和青青都被收房的話，那麽一等丫鬟就只好在她和綠萍之間選了，綠萍又不知道她想贖身的事情，所以最近才總是盯著她吧？

只有雲露仍然不明所以地追問道：“怎麽了？為什麽突然不說話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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